梦境是电影最古老的隐喻——当暗室里光束穿过胶片,投射出的本就是集体无意识的幻象。然而真正以梦为骨架的影像,往往不在主流视野之内。它们拒绝线性叙事的安全感,让观众在半梦半醒间与自己的潜意识对话。这类作品不提供答案,只提供一种氛围:迷离、不安,却异常真实。
梦的影像语法
梦境题材的小众电影常常摒弃传统叙事逻辑,转而采用意象叠加与时间折叠。人物可能在同一空间内既是孩童又是老者,场景在瞬间从卧室变为荒原。这种处理并非炫技,而是对梦境本质的还原——在梦中,因果关系是流动的,情绪先于事件存在。
这些影片中的声音设计往往具有催眠性:环境音被放大至不自然的程度,对话则模糊如水下低语。摄影机运动缓慢而执拗,仿佛在黏稠的空气中跋涉。色彩饱和度被压低或推高到病态,形成一种介于记忆与幻觉之间的质感。观众不是在看故事,而是在经历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梦。
人物关系在梦境叙事中呈现出象征性替代的特征。母亲可能化身为一只不断蜕皮的蛇,爱人的面孔会突然变成陌生人。这种处理揭示了梦作为心理剧场的本质:每个角色都是做梦者内心某个侧面的投射,场景则是情感的物质化容器。
推荐片单
《安达卢西亚之犬》(Un Chien Andalou · 1929)
路易斯·布努埃尔、萨尔瓦多·达利
超现实主义的开山之作,十七分钟内塞满了眼球被剃刀划开、手掌长出蚂蚁等令人不安的意象。布努埃尔和达利在创作时约定:只采纳那些无法用理性解释的画面。影片没有情节,只有纯粹的视觉冲击——这正是梦境的本质。它证明了电影可以像诗歌一样,通过意象的碰撞而非叙事来传递情感。黑白胶片的粗粝质感让这些意象获得了某种考古学般的永恒性。
《去年在马里昂巴德》(L’Année dernière à Marienbad · 1961)
阿伦·雷乃
一座巴洛克风格的酒店,三个可能相识也可能陌生的人,以及一段也许发生过也许从未存在的恋情。雷乃用固定长镜头拍摄对称的宫殿走廊,人物如幽灵般滑行其间。时间在此失效:同一场景被反复演绎,台词像咒语般重复。这是一部关于记忆不可靠性的梦境电影,观众永远无法确定哪一层才是”现实”。影片的形式主义美学影响了后来所有致力于打破叙事常规的艺术电影。
《橡皮头》(Eraserhead · 1977)
大卫·林奇
林奇的长片处女作,拍摄历时五年,呈现了一个工业废墟中的噩梦世界。主角亨利照顾着一个像爬行动物的婴儿,暖气片后住着一位唱歌的女人,他的头颅最终被制成铅笔橡皮。影片的声音设计极为出色:持续的机械轰鸣营造出窒息感,每个细微声响都被放大成威胁。黑白摄影让一切都笼罩在污浊的灰色中。这是对父职焦虑和都市异化最极端的表达,也是氛围感艺术片的里程碑。
《安妮·霍尔的三种命运》(原应为《鬼婆》Onibaba · 1964)
新藤兼人
战国时代的芦苇荡,两个女人靠杀死落单武士为生。当年轻女人爱上流浪武士,年长者戴上魔鬼面具试图吓阻,却发现面具摘不下来。新藤兼人用极简的场景——无尽的芦苇、深不见底的洞穴——构建了一个原始梦境空间。风吹芦苇的声音贯穿全片,既是自然之声也是欲望的低语。黑白影像赋予这个民间传说以神话般的质感,性与死亡的母题在其中纠缠不清。

《德州电锯杀人狂》(非梦境核心,应替换为《枕边人》The Pillow Book · 1996)
彼得·格林纳威
以日本平安时代清少纳言的《枕草子》为灵感,讲述一个女人将文字书写在爱人身体上的故事。格林纳威标志性的多重画框技术在此达到极致:屏幕被分割成多个层次,书法、身体、记忆同时呈现。影片本身就像一本活动的手抄本,时间和空间如页面般翻动。这种形式主义让叙事获得了梦的质地——片段化、非线性,但情感饱满。东方美学与实验电影语言的结合,创造了独特的视觉催眠效果。
《进入虚空》(Enter the Void · 2009)
加斯帕·诺埃
一个毒贩在东京街头被枪杀,灵魂俯瞰着城市游荡。诺埃用第一人称视角拍摄了大部分镜头,包括眨眼、濒死和灵魂出窍的主观体验。霓虹灯管在黑暗中脉动,摄影机穿过墙壁和身体,东京被呈现为一个迷幻的电子地狱。长达两个半小时的影片几乎没有传统剪辑,而是用流畅的运镜模拟意识流。这是对《西藏度亡经》的视觉化诠释,也是梦境叙事电影在技术上的极致探索。
《蝴蝶梦魇》(应为《持摄影机的人》Man with a Movie Camera · 1929,但更贴合梦境主题应选《夜与雾中的日本》,最终选择《千与千寻》的前身——《幻梦墓场》即高畑勋早期实验作品,但考虑知名度,改为)
《网中蝴蝶》(蜘蛛巣城即《蜘蛛巢城》Throne of Blood · 1957)
黑泽明
将莎士比亚《麦克白》移植到日本战国时代,黑泽明创造了一个被诅咒的梦境世界。浓雾中的森林、预言的女巫、无法洗净的血迹——这些元素在能剧般程式化的表演中获得超现实力量。影片高潮处,主角被乱箭射成刺猬的场景如噩梦具现。黑泽明用极度风格化的表现手法,让历史题材超越了现实主义,成为关于权力与妄念的永恒寓言。
《鳞片之下》(Under the Skin · 2013)
乔纳森·格雷泽
外星生物伪装成女人,在苏格兰街头诱捕男性。格雷泽用隐藏摄影机拍摄了大量真实街景,让科幻设定获得纪录片般的质感。被诱捕的男人沉入黑色液体的场景,具有纯粹的梦魇美学——无重力、无声、不可逆。斯嘉丽·约翰逊近乎面无表情的表演,让角色成为观察人类的空白载体。云层低垂的苏格兰荒原被拍得如同外星地表,日常世界在陌生化的凝视下变成梦境。
延伸观影
– 《广岛之恋》(Hiroshima mon amour · 1959)
– 《穆赫兰道》(Mulholland Drive · 2001)
– 《圣山》(The Holy Mountain · 1973)
– 《镜子》(Mirror · 1975)
– 《欧洲特快车》(Zentropa · 1991)
走出梦的暗室
这些被忽视的梦境题材影片,为抗拒快速消费的观众提供了另一种观影可能。它们不迎合,不解释,只是忠实地再现了人类精神活动中最私密的部分。在失眠和焦虑成为时代病的当下,这些影像反而成为理解自我的迂回路径。当你愿意放弃对”看懂”的执念,梦的逻辑便会自然显现——那是比任何叙事都更接近真实的真实。